青年本就生得貌美, 泪水从白皙的脸滑落时,砸破了当初不通七情六欲的冰清仙者模样,镀上一丝人间烟火气息。
泪水糊掉了不小心擦上去的红色唇脂, 颜色渐渐晕开, 一滴红泪, 啪嗒地砸到地板上,溅开。
此番样子不显狼狈, 却无端地多了几分我见犹怜。
纤秀的手指尚有余留下来的丁点红色唇脂, 风透过小轩窗一缕一缕地吹进来, 扫过身姿单薄的他,灯火明明灭灭,映得眸里水光朦胧。
“月月...”
一道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散落空中。
经文曾道:世间有八大地狱, 分别是等活地狱、黑绳地狱、众合地狱、叫唤地狱、大叫唤地狱、焦热地狱、大焦热地狱、无间地狱。
以往,季玉泽不屑一顾。
认为此为后人以压根不存在的佛的名义杜撰,满足他们诓骗世人的腌臜之心, 是以,他始终保持清醒,观望着。
看那些人哭、看那些人笑、看那些人喜、看那些人忧, 看那些人怒, 看那些人因求不得而怨。
可悲。
可哀。
可笑。
哭、笑、喜、忧、怒、怨等丰富多彩的情绪是季玉泽从未有过的,那时, 心底曾闪过一丝不知名感受,有一瞬间, 恨不得撕破他们因生动情绪而展现与之对应表情的脸。
至于不知名感受是何感受, 一直以来弄不明白。
现在, 通过扶月, 季玉泽好像渐渐明白那时的感受为何物了, 世人称之、写作为嫉妒。
嫉妒扶媛、嫉妒陆少慈......
而此时,他已坠大焦热地狱。
凡行杀、偷、邪.淫、妄语、饮酒、邪见及污净戒僧尼者,堕生此狱。他生了邪.淫,邪.淫因扶月生。
却不可灭。
季玉泽眼睫低垂,被泪水冲刷过亮得吓人的眼眸渐趋温和宁静,水雾褪散,风平浪静的水面却似乎暗藏着汹涌澎湃。
他慢慢站起来,大步一迈,不管不顾地跨过地上的胭脂水粉,行至梳妆镜前,坐下。
镜子里面倒映着一冰肌玉骨、欺霜赛雪的青年,只那晕染开在皮肤上的唇脂使之瞧起来略有滑稽。
看着镜中之人,季玉泽目露茫然之意。
黯淡的灯光下,五官潋滟,平添了几分诡谲之感。
不过须臾,他神情恢复淡淡,修长五指拿起水盆沿边的白布,浸湿,再拧干,照着镜子,一点点地拭擦着误擦到脸上的唇脂。
没半刻钟,褪去了那抹红,露出原来的肤色。
清理干净,随意地将染红的白布放回水盆里,季玉泽没有回床榻休息,而是去到书桌那边,抄写《楞严经·四种清净明诲》经文:
阿难。
云何摄心我名为戒若诸世界六道众生。其心不淫,则不随其生死相续。汝修三昧,本出尘劳。
淫.心不除,尘不可出。纵有多智,禅定现前。
抄写到此处,笔尖一顿,他缓慢地挪开手,盯着纸张上雅逸的字体看。
为何要除淫?
不知为何,总觉得扶月过于虚无,若没有交.媾这件事的存在,季玉泽甚至要怀疑自己是否拥有她,虚幻至极、患得患失。
不知何时,他成为了那可悲、可哀、可笑之人。
蓦然,胸口一阵隐隐抽疼,季玉泽迟钝半刻地抚上自己的胸口处,睫毛扑闪,懵懂地眨眨眼。
秀美的脸又露出浅淡的困惑、不解。
*
更深露重,月光隐约显露,悦梨院漆黑一片,扶月缓步走进去,现在是丑时,也就是凌晨一到三点。
院中没人。
巡夜时辰已过,丫鬟都回去休息了,她倒不是很怕被人瞧见,一步一步,走得特别慢。
其实季玉泽问要不要留下来的时候,扶月是有过迟疑的,只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,不能再这般下去了。
她知道季玉泽脑回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。
若再纠缠下去,给了对方希望、登上顶峰再高高地掉下来、坠入失望深渊,那样更让人接受不了,到时候的他或许加倍难应对。
趁季玉泽陷得还不是很深,及时抽身、止损,比较好些。
扶月能感受得到他喜欢自己,但猜此刻应该还没到爱那个程度罢,解决难度大概稍微低一点。
想着,提起来的心放松了一下。
不过一秒,心又悬起来了,如果被季玉泽发现她接近陆少慈,他会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?比如...
疼、疼、疼,脑袋瓜又开始疼了,十分纠结的扶月揉了揉太阳穴。
顿时觉得自己像个渣女、负心人一样。
可不接近陆少慈,就意味着永远无法完成攻略任务,那样自己很有可能会死。
系统说过的,由于原书并无扶月此人,滞留过久,超过一定时间将会随时出现不可预料的性命危险。
这不是逼她吗。
该死且垃圾的系统,还说尊重选择。
谁不怕死?也许有人不怕死,扶月不知道别人,但她知道的是自己很怕死,怕死在小说里的世界,回不去,再也见不到父母。
扶月用力地拍了拍泛疼的脑袋,推开房间门,进去。
与外面一样,房间里也是漆黑一片,她没有掏出火折子点油灯,而是径直地躺回床上,鞋子也没脱。
好累。
查案和攻略一事使得她脑子累、身体累。
一回到房间就不想动脑子了,扶月懒得再动手,故意地蹬了几下脚,鞋子摇摇欲坠。
在最后一次蹬脚中掉落。
她滚进床榻里面,翻几下身子,不再动,闻着薄被上的淡淡花香味,合上眼皮,没多久便沉入梦乡。
转瞬间,黑夜缓缓隐去。
破晓的晨光穿破云层照向大地,天边涂抹上一层柔和的乳白色,季府里的下人纷纷起来准备伺候主子,打破了静谧。
清脆婉转的鸟叫声时不时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