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是冬季,幽州的河流全都会封冻,骑兵可以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来去纵横。如今已近晚春时节,也有个好处,辎重可以通过水路运输,大军奔袭的速度更快。毋丘俭军分作数路、先后南下,中路由他亲自率领,从蓟县出发,向正南方向挺进。成功起兵之后,毋丘俭的速度很快,避免了任何不必要的耽搁,已经向南进军!檄文也是在出城之后才发出。幽州大部分地方地广人稀,尤其是辽东的昌黎、乐浪等郡,被司马懿屠杀之后人口很少,物产丰富。如果军队分散在辽东各地,肯定不缺吃的,光是捞鱼都饿不着、只是有点冷。但幽州作为边地,也是兵民人口比例畸形的情况,如果大军聚集起来,却困守幽州、那肯定养不活。只有立刻前进,才能稳定军心士气。毋丘俭部在平原上几乎以直线行军,此时已到泒水流域,前面就是冀州河间郡高阳县。他观望着远处隐隐在望的城楼,已经派出小队前去劝降。幽州那边的郡县、本来就归幽州刺史管,大多郡守都是毋丘俭安排的人;即便是朝中派来的官,也只是听从上峰的命令,他们也什么兵,所以没人愿意头铁反抗幽州刺史。只有进入冀州之后,沿途城池才需要劝降。毋丘俭收起眺望的目光,转头看向身边的乌丸人寇娄敦。他不禁提醒道:“投降的城池、郡县,不能滥杀,尤其是官吏士族豪族家,绝不能动!否则后面的城全都不降,一个个打下去,不知要耗费多少兵力时间。只有顽抗不降的地方,才可以纵兵屠城,至少有个理由,亦可以儆效尤。”寇娄敦以手按胸,在马背上弯腰道:“奉左将军令。”毋丘俭仍不放心,又说了一句:“如果胡作非为影响了大局,我胜不了,你们也绝不会有好处。”毋丘俭这句话、说得并不大声,但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意。寇娄敦见状,他的神色也严肃了不少。寇娄敦跟着毋丘俭打过不少仗,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,他还是了解毋丘俭的。这个汉人大将跟寻常鲜卑人完全不一样,不会动不动就喊打喊杀、声色俱厉地说狠话,相反毋丘俭平时待人不错,恩怨分明、很讲义气。之前高句丽那边有个人,名叫沛者得来,多次劝说高句丽国王,不要去招惹魏国、不要去招惹魏国。高句丽国王就是不听,经常在边境上挑豆袭扰魏军,结果引来了灭国之战,魏军带着一帮胡人攻入国都,把国王的妻妾女儿先歼后杀,且大肆屠城,杀得血流成河。毋丘俭听说了沛者得来的事,专门保护了他的家眷。寻常有些骄兵悍将礼仪不恭敬,毋丘俭也是恩威并济、有容人的度量,很多人只服毋丘俭一个人。但是若有人以为毋丘俭是个厚道人,那可就大错特错了!此人翻脸起来是六亲不认,而且叫人猝不及防,会突然变脸。寇娄敦清楚这一点,所以不得不重视毋丘俭的提醒。就在这时,大路上有两骑向这边赶来。不过,来人并非从高阳县城方向来。毋丘俭的弟弟毋丘秀很快认出了人,“这是毋丘成的随从,怎么不见吾儿?”来人寻到了毋丘俭这边,下马禀报道:“常山郡守甄俨杀了使者!把头颅往南送走了。”毋丘秀听到这里,脸色顿时煞白,接着由白转红,他紧要着牙关,腮帮上的肌肉也鼓成一股股,眼睛里渐渐闪烁起了泪光。众将哗然,有人大骂,有人在劝毋丘秀节哀顺变。秀的声音异样道:“甄俨不是皇后的祖父吗?他怎能如此对待毋丘成!”毋丘俭属于保皇的大将,这一点真不只是打个旗号,很多人都相信他的心。所以,此事确实让人很意外。旁边有人说道:“有些人为了自保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,或许甄俨以为洛阳的胜算大。”一直没说话的毋丘俭,立刻开口道:“此时洛阳的形势不利,秦亮军逆势明显。瞎子都能看到的情况,甄俨不知兵罢了。”秀又悲又怒,抱拳道:“请兄长发兵,前去灭了常山郡!愚弟愿为前锋。”立刻就有好几个将领附和。尤其是寇娄敦,他不见得关心毋丘家的人被杀,但见大伙义愤填膺,情知攻下常山郡、必定可以纵兵狂欢了。所以寇娄敦也跟着请战。不过没一会,部将见毋丘俭不表态,也稍微冷静了下来。将不可因怒兴师,大伙尽起幽州兵,不是来报仇的,而是为了获胜!秀拿出地图道:“我军只需渡过泒水,从泒水南岸向西进击,则可兵临真定城下。先灭甄俨、田豫,再击破秦亮!”毋丘俭对河北地形已了然于胸,不过仍然看了一眼秀手里的地图。常山郡北面,有好几条河流。呼沱河、滋水、泒水、恒水等,不过这些河流在此地南面的河间郡内,都汇入了泒水,然后向北流向。在图上看上去,就像是一只横放着、朝向东面的手指骨。所以二弟说得也对,大军去常山郡,自然不用横渡多条河流。只要从沿着泒水南下,然后从泒水东岸向西折行,就能直抵常山郡真定!看上去不错。但毋丘俭很快就发现了问题,常山郡那地方、此时的形势有点像个口袋。西边是太行,北边有多条河流影响通行,南边可能有敌军。如果秦亮军从西南侧的安平郡方向来,便能形成了一个弧形攻势。彼时幽州勤王军的活动区域会大受限制,而且从泒水来的船只辎重、也暴露在敌军的打击之下。如果到时候两军陷入对峙局面,将对毋丘俭十分不利!关键是幽州军去西边之后,中路、东面就没法有效掌控,那边恰好是人口稠密的富庶地区。只要幽州军无法速胜,那么在粮草人力方便就无法新增来源。毋丘俭终于开口道:“我们此时的目标只有一个,击败秦亮军。”他看向情绪失控的弟弟道:“只要勤王获胜,或者只要击退秦亮军、掌控了冀州,要报仇,那时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?”毋丘秀问道:“长兄之意,不应攻打真定?”毋丘俭点头道: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我们也不用十年,再留他一个月两个月又如何?”弟弟终于用力颔首道:“愚弟当听从长兄安排。”毋丘俭伸手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,回顾左右道:“不去常山郡,我们得去先去冀州州治,安平郡。我军要先灭掉洛阳来的军队!这才是现今的关键,别的事都不重要。”诸将愤慨又憿动的心情,渐渐消停了一些。冀州河间郡,就在幽冀二州的边界,从蓟县南下,正前方就是河间郡。此时毋丘俭等人所在的高阳县,亦已进入河间郡地盘。不过河间郡的郡治乐成、在靠南的位置,仍在前方。河间郡南边,西南侧就是安平郡,东南侧是渤海郡。一个是州治,一个是冀州人口粮秣最多的地方之一。在决战之前,毋丘俭最想占有的是这两个地方。除了得到物资丁口,这片地区的位置也十分好!毋丘俭的船只可以通过平虏渠南下,进入四通八达的水系,运送粮秣、重型器械、兵器铠甲都十分省事。走这条水路,相对也比较安全,不容易受到敌军的袭扰。毋丘俭沉吟稍许,又说道:“当此之时,吴蜀两国牵制了大量人马,洛阳中军主力在王凌之手,攻打江陵数月无功,如今还远在荆州。王凌、秦亮等人在朝中已不得人心,到了大臣在朝堂莿杀奸臣的地步,他们还得在洛阳留亲信人马防备。由是秦亮能调动的洛阳中军、加上并州田豫,总共大概也不到五万人,比我们的兵少。况我军常年在边关征战,乃沙场精兵。兵多且善战,焉有不胜之理?眼下时机大好,应抓紧时间、逼秦亮军决战,勿要在别的地方耗费时日。先灭贼军,再下邺城!”许多将士的魏军家眷就在邺城附近,相比替毋丘秀的儿子报仇,人们更在乎自己的家眷。毋丘俭一提到邺城,众人都从刚才的义愤填膺中转移了注意力。将士们顿时士气大振,纷纷呐喊道:“灭贼军,下邺城!”唯有毋丘秀还在悲愤之中,毕竟是他亲儿子被杀了。不过毋丘秀是毋丘家的人,当然要以家族大局为重,并未反对兄长的决策。毋丘俭又对寇娄敦道:“冀州南部、兖州等地才是大魏最富庶的地方,且常年没有兵祸。只要击败秦亮,占据整个冀州,钱财、美人还会少吗?”寇娄敦等人拜服。就在这时,前方劝降的人回来了,禀报城高阳县已经打开城门、恭迎勤王军!高阳县归冀州管,但是幽州刺史也是魏国官员。县城没什么兵、靠本县的力量不可能守得住城,抵抗只能迟滞幽州军、有利于秦亮,对当地官员却没半点好处、因为城破必定被杀!毋丘俭听罢大喜,挥手道:“进高阳!”人们一阵欢呼,簇拥着中军大旗,大举向南行进。起兵到现在,除了常山郡的阴霾、诸事都进展得非常顺利。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