辽东,襄平城。
某座占地广阔的院落中。
一张巨大的木桌上,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木船模型,桌子四周,则是一群表情严肃的工匠。
他们三三两两,或是手中不停地写写画画,或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模型,或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,这幅景象看起来分外诡异。
刘备双手抱胸,沉默不语,端坐在这些工匠对面,活像是在传播某种不明宗教的头目。
“这是我们大汉现在最常见的几种海船,你们也观察半天了,谁能说说它们有什么相同点,为什么容易倾覆。”等这些工匠看了好一会儿,刘备终于开口问话。
今年夏秋两季这段时间里,在渤海和黄海里捕鱼的船只越来越多,渔民们在带回丰富收获的同时,也遭受了不少风浪袭击,甚至有两艘小型楼船抵挡不住侧面袭来的海浪,整个扣进了海水里。
这些工匠们动手能力极强,可是动口能力就不行了,再加上有些拘谨,只是相互交换着眼神,一时之间竟然没人答话。
片刻的宁静过后,一名坐在角落里,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忍不住了,怯生生地举起右手,但随即便被他身侧的男人用力拍打了下去,“叔伯们还没说话,哪里轮得到你这混小子!”
“李木匠,你儿子来都来了,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,不愿意让他跟本太守多亲近?”刘备不乐意了,冲着李木匠一瞪眼睛就训了起来。
李木匠就是那个辽东最好的工匠,他不但帮助刘备把水车从构想变为实物,并且推广到辽东各地,甚至又自己研究出了一套风力提水系统,对辽东沿海地区的晒盐业做出了巨大贡献。
这一次刘备召集人才,将造船的工匠和最好的木匠都召集到了一起,李木匠自然也在其中。
他的儿子今年十四岁,从小喜欢木工制作,一直跟着他做活,于是也得到了刘备特许,进入了专为船匠们建好的新院落。
被刘备训斥了几句,李木匠有些讪讪地抓了抓稀少的头发,“太守有所不知,我父子对于造船之术不甚了解,只怕这小子胡言乱语惹恼了大人……”
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,打断了李木匠的自谦,“请各位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,不是来给本太守歌功颂德的,城里有的是读书人专门干这个;也不是让你们来当个泥塑摆设,那还不如让你们躺家里睡觉;更不是让你们论资排辈,你就那么肯定自己儿子不行?小子,别理你父亲,有什么想法尽管说。”
“回禀太守,这几艘船的结构大同小异,都是船底平坦,上层过于高大,所以难以经受风浪。”李木匠的儿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站起身来就指着面前最近的楼船模型讲述起来。
刘备用力鼓了鼓掌,“没错,世间万物都是这个道理,头重脚轻,就会不稳。”
一名年老的木匠摇了摇头,双手抱拳对刘备行了一礼,然后开口说道:“启禀太守,楼船本就是江面上的战船,用于海中航行肯定难以胜任,这是人的问题,而不是船出了错。”
楼船是百越人发明的大型战船,甲板建筑特别高大,高耸如楼,故而命名为楼船。
水面作战一般都以弓箭为攻击手段,拥有楼船,就意味着可以居高临下,占据射程优势。
但是,正因为甲板建筑过于高大,重心太高,楼船一旦遭遇风浪,就极其容易翻船。
“那就没有人想过,把这个船底做成大肚子,将货物都装在船舱内?”刘备有些疑惑了,他拿起手边的木制船只模型,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,这些都是按照真船结构做的,极为精细准确。
但这些船都有一个特点:吃水特别浅,而且水线下的部位特别平坦。
“太守有所不知,船只木料都是利用楔子相互连接,再辅以木钉或是竹钉,强度十分有限,若是将船只下部加深,货物直接压在底部,恐怕没等出海就散架了。”制作这个模型的船匠也说话了,他是沉浸造船这一行几十年的老人,见过太多次船毁人亡的惨剧,深知造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。
汉室有四大造船基地:华阴、胶东、广陵和临淄,非但原料充足、造船实力雄厚,并且人才济济,不乏聪明机智之士。
但是,由于大汉在海面上根本没有敌手,在已知的世界里也没有值得开拓的土地,所以汉朝对海船基本没有需求,更加没有将船只设计更新换代的动力。
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,现在的汉人,只能沿着海岸线行船,或是在渤海那个巴掌大的地方穿行,想要真正的驰骋在大海之中,那绝对是异想天开。
刘备微笑着站起身来环视众人,“如今时代不一样了,辽东孤悬海外,与中原各地联系必然以海上为主,希望各位齐心戮力,从普通的小船开始设计,造出可以纵横四海的好船来。
现在我们有铁,足以替代以往的什么木钉竹钉,铁钉铁箍这些你们都可以利用在船上,不用担心浪费铁料,张长史那里多得是,本官只要坚固的船。”
这个时候,一直等候在旁边的裴元绍走了过来,把手中捧着的几个长条纸卷放在桌上,然后徐徐展开,许多帆船造型顿时映入工匠们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