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旨说裘良渎职无能,你如何看待?什么,你也认为圣上圣明,那可试举几例,平日裘良渎职无能的事例?
什么你竟不知?那你为直辖下属,不应该不知吧?是不知,还是不敢说?
若是后者,不要有顾忌,大可直言就是,裘良革职待参,势必要为举子殴残一事负责。
这种对上司的评价,不在于你说出的答案是什么,而在于应对之间的神色变化。
好话说尽,还敢隐瞒?那就记录在案。
其二,对东城治安观感如何,对江湖帮派可有了解,有何策略根治?
这是观其才略。
其三,对目前薪俸可还满意?你对兵马司有何进言建议?
这是观其胆魄。
最后一个问题,也最为致命……
其四,你有什么…问本官的没有?
这才是最观其胆魄、才略的一问,果然这问题一出,先后进来的三位副指挥愣怔了下,好比初出校园的大学生去面试一般,绞尽脑汁,在对面笑意目光注视下,脑袋懵然,随意问了大人可是贾族中人?可曾婚配之类没话找话的话题。
贾珩都是面带微笑,一一做答。
然后,让范仪在一旁拿纸笔记录着简略对话。
范仪看着手中记载的满满一摞,只觉得手酸无比,然而心头却是微震。
这种问答看似简单,但却层层推进,得话术精要。
三位副指挥刚开始还大大咧咧,但后面也不得不郑重起来,相继而出,满头大汗,只觉每一个问题都绵里藏针,疲于应付,耗尽心力。
尤其,还有个范举人在拿记录在案,这将来会不会作为呈堂证供,秋后算账?
愈想愈是后怕。
不知不觉,这场问话,就已是傍晚时分。
范仪拿过一摞问话文稿,目光已满是敬佩,以其人心智,自是知道记录在案的妙处,道:“大人,
都已整理归档,我看他们三人,闪烁其词,不尽不实,多半是裘良同党!”
贾珩放下茶盅,笑了笑说道:“范先生记录在案就好,先不要对这三人过早评价,等晚上拿回去,
唤上表兄再慢慢研究,若确为裘良一党,与其同流合污,自要肃清流毒。”
文字的好处就在于周详,完备,而且可保存。
但这时代的人,除非升堂问案,一般不搞“记录在案”这一套。
对于组织谈话,隔离审查也并有太多经验。
别看这些不起眼,但都是后世某组织,日以继日,总结出来的集心理学大成的工作流程。
几个纪监干部或是笑眯眯,或是严肃地看着你,你不自觉就心虚三分。
而且,如果他只是凭借印象回去询问表兄,就容易遗漏要点,但记录了文字,一条条比对,再结合着他观其神色下的印象评语,就比较准确了。
“白纸黑字,哪怕来日用来陟罚臧否,也是堂堂皇皇,无可指摘。”
贾珩收起心头思绪,看着时间还有一些,最后唤过一个名为沈炎的副指挥,此人掌着中城的巡街之事。
这位副指挥,年岁三十左右,身量颇高,长着一张瘦长脸,着七品武将官服,举步迈入厢房,只见一张漆木条案后,那方才传旨的锦衣少年,端坐一张漆黑条案后,身后几个京营军卒列于左右。
“卑职见过贾大人。”沈炎心头一凛,抱拳说道。
方才他已听同僚提及过,这位大人不是善茬儿,问的一些问题,高深莫测,让人不知如何应对。
只是……他也另有盘算。
“沈副指挥请坐。”贾珩指了指条案后的靠背椅。
“大人面前,卑职不敢坐。”
“沈指挥不要紧张,裘良渎职无能,被圣上降旨革职,尔等为下属,只能听令行事,只要不触及国法律条,本官对过往一概不究,现在坐下只是随意聊聊。“贾珩说着,笑了笑,宽慰说道。
沈炎闻言,却不敢把随意聊聊的话当真,应了一声。
“沈副指挥,坐。”贾珩又是招呼道。
沈炎也不好再次推辞,坐在凳子上,这样隔着一张条案相对而坐,神色略有些不自在。
贾珩吩咐一旁的蔡权递上一杯香茗,说道:“沈指挥是哪一年入的五城兵马司?”
“回贾大人,卑职是十七岁入的司里,当时,家父托了司里的一个长辈, 送了当时的指挥使三百两银子,这才进入司里充了公差。”
贾珩闻言,面色一顿,深深看了一眼沈炎,笑了笑,说道:“沈指挥倒是实诚人。”
走后门进的司衙,这不稀奇,但能直言不讳,这人就有些意思了。
“贾大人为神京城中有名的少年英杰,明察秋毫,纵是卑职不说,贾大人为锦衣指挥佥事,稍加询问,也能明白就里。”沈炎面色一肃,朗声说道。
贾珩闻言,放下茶盅,将一双咄咄目光落在沈炎脸上,直盯得其人微微低下头,忽地轻笑一下,
说道:“沈副指挥,若是有话要对本官说,不妨直言,这间屋里,都是本官心腹,尔可畅所欲言。”
此言一出,身后的蔡权面颊潮红,而在案后执笔记录的范仪,也是面色微动,目中闪烁。
沈炎闻言,猛地离座起身,抱拳道:“贾大人,卑职有关于刘攸与三河帮帮主勾结细情回禀大人!”
富贵险中求,这位少年权贵正是风头大盛,辞爵表,剿匪寇,书三国……俨然是神京城新的一面旗帜。
看那身后的六品武官蔡权,据说先前只是京营一小校,而今何等风光!
他沈炎郁郁不得志十余年,若不把握住这机会,只怕后悔莫及。
贾珩闻言,面色幽幽,眸光深深。
这是他封爵后,第一个向他靠拢的人,不过转念一想,也不觉奇怪,三等云麾将军,贾族族长,
这些头衔,足以吸引一些没有门路的五六品小官了。
更不必说,他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,还是这沈炎的顶头上司。
只是,听其言,观其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