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陈月娇拿了房契就走，金姨妈大急，顾不得外面天冷，没有穿大皮袄就追了出来，一路叫着陈月娇的名字，陈月娇却像没听见一样，在前面走得飞快，惹得萧家的下人在路旁避让不迭，不知道这寄居的母女俩寒冬腊月里发什么疯。</p>
陈月娇前脚来到杜恒霜的正院，金姨妈后脚才跟了进来。</p>
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。</p>
杜恒霜如今怀着身孕，很容易就饿着了，所以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火，随时给她准备吃的。</p>
听见门口的丫鬟通传，说陈小娘子要见大少奶奶，杜恒霜正在吃一块烧得糯糯的红烧肉。</p>
想到外面天冷，杜恒霜也不好让对方一直等着，就匆匆吃了两口，放下筷子，含了漱口茶，然后吐在小盂里面，才道：“领陈小娘子去暖阁吧。”</p>
知画扶着杜恒霜先进了暖阁。</p>
正房外面的廊庑底下，金姨妈气喘吁吁地拉住陈月娇，低声问道：“你发什么疯？！”</p>
陈月娇急得要死。如果就被杜恒霜这样一纸房契就赶了出去，她以后还有什么机会？！</p>
但是这些话当然不能跟金姨妈说。</p>
“娘，我们在萧家寄居，吃人家的，喝人家的，本来就很过意不去了，您怎么能还要人家送您一所宅子呢？”陈月娇瞥见门口的小丫鬟张着耳朵听她们说话，故意装作大方说道。</p>
金姨妈刚刚急跑过来，外面天寒地冻，她又没有穿上披风，此时被廊庑下面的穿堂风一吹，禁不住打了个的寒战。</p>
“话虽如此说，可是这宅子并不是我找大少奶奶要的，是大少奶奶主动送我们的。”金姨妈抱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道。</p>
陈月娇眼波一转，待要不理她，却在听见屋里面吩咐她们进来的时候改了主意，连忙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，给金姨妈披上。</p>
母女俩一样身量娇小，金姨妈披着陈月娇的大氅，倒是一点都不短。</p>
“陈小娘子，大少奶奶让你进去呢。咦，金姨妈又来了？一起进去吧。”大丫鬟知数掀开皮面门帘，让她们俩进去。</p>
金姨妈不好意思地垂头跟在陈月娇身后，进了屋里。</p>
因刚吃过东西，杜恒霜进到暖阁，没有坐下，而是在暖阁里面踱步，走到门口墙角里放着半人高仙鹤衔芝的鎏铜描金香炉处，往里面加了一把橘香饼子。</p>
自从她怀孕之后，诸素素就不让她用别的香熏，除了自然的蔬果香，唯一能用的，也就是这个专门用橘子皮加甘草做成的橘香饼子，也是诸素素专门为她特制的，不会对身孕有影响。</p>
陈月娇跟在知数身后来到暖阁的时候，看见杜恒霜穿着一袭海棠红暗金织折枝牡丹纹的交领对襟小袄，周边镶着雪白的毛边，系着宝蓝色盘锦八答锦如意绵裙，看裙边露出的风毛，应该也是上等的貂皮、或者银鼠裙子，再不济也是灰鼠皮裙，亭亭玉立站在仙鹤衔芝香炉前面。</p>
“见过大少奶奶。”陈月娇忙屈身行礼。</p>
杜恒霜回头，笑着打量了陈月娇半晌，又看看在陈月娇身后满脸焦急的金姨妈，饶有兴味地道：“陈小娘子有事吗？”</p>
陈月娇就将手里的房契双手呈上，“大少奶奶，这宅子，我们不能要。”</p>
“哦？”杜恒霜有些惊讶，再仔细看陈月娇，发现她目光清明、澄澈，似乎以前她感觉到的那股让她极不舒适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一样。</p>
杜恒霜沉吟着走到暖阁南窗下楠木透雕罗汉床上坐下，招呼陈月娇和金姨妈坐下。</p>
“这是我送你们的宅子，你们不用介意。”杜恒霜笑着命人上茶。</p>
陈月娇坚决不要，细声细气地道：“大少奶奶一片好心，我们心领了。不过我们在萧家，已经添了许多麻烦，这房子，实在是担当不起。”说完抬头看了杜恒霜一眼，眼波在她面上一掠而过，如鹤掠春水，荡起一片涟漪，“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，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，又要说大少奶奶一顿，我和娘担当不起。”</p>
金姨妈本来欢欢喜喜，以为自己有了宅子，对于陈月娇要还回去的举动，十分不解。</p>
不过现在陈月娇提到龙香叶，金姨妈又踌躇起来。她对龙香叶也很了解，是个小家子气十足的人，虽然萧家豪富，龙香叶对她自己本人也大方，但是对别的人都很小气，看见别人浪费一点东西都要数落半天，说人家不会过日子。</p>
杜恒霜就是因为手中太散漫，被龙香叶念叨过无数次。</p>
这一次，杜恒霜从公中拿了这么多的银子出来给她们母女俩买房子，若是让龙香叶知道了，肯定要闹着收回去的。</p>
她们都清楚，以龙香叶的为人，将她们养在萧家，添双筷子是不难，但是要同杜恒霜一样，大手笔送一座宅子，就跟割了龙香叶的肉一样，她是一定不会同意的，而且肯定会让人把宅子收回来。</p>
到时候她们既没了房子，又得罪了龙香叶，实在是得不偿失。</p>
这样一想，金姨妈又对陈月娇的做法释然了，低下头不吭声。</p>
杜恒霜却微微一笑，伸手接过知画捧过来的手炉，轻描淡写地道：“这你们不用担心。这宅子，是用我自己的陪嫁买的，不是萧家的公帐。婆母知书达理，必是明白的。”</p>
杜恒霜的话，如同一千根钢针一样扎着陈月娇的心。</p>
杜恒霜凭什么有这么多嫁妆？！</p>
当初她看见杜恒霜摆在院子里的嫁妆，还以为都是些充数的绫罗绸缎而已。</p>
陈月娇忘不了，自己上一世还是杜蘅的时候，只有区区一千两银子的嫁妆！</p>
难道这一世，杜家居然把家财全部给杜恒霜陪过来了？所以她才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千两银子给她们买宅子？也所以萧士及这样宠爱她？</p>
原来都是看在银子份上……</p>
陈月娇又是欣慰，又是鄙夷，但是她如今也练到宠辱不惊的地步，心里虽然一千个不如意，面上却一点都没有带出来，恭恭敬敬地道：“那就更不好意思了。我们跟大少奶奶非亲非故，怎么好受这样一份大礼呢？——无功不受禄，实在是不能收的。”</p>
杜恒霜诧异地扬眉，问道：“你们不是二弟妹的亲戚吗？也不算是跟我非亲非故吧？”</p>
陈月娇笑着道：“我们跟萧家确实有些亲戚关系，可是跟大少奶奶确实是非亲非故，不敢收这样大礼。”</p>
杜恒霜心里有些不舒服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，点头道：“原来在陈小娘子心里，我不算萧家人。”说完又觉得好笑，摇头道：“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啊。人家都不领情，也没把我当亲戚。嗐，我真是何苦……”</p>
陈月娇惶恐，忙给杜恒霜跪了下来，哀求道：“大少奶奶，我不是这个意思。我是说……是说……大少奶奶的陪嫁，是杜家的财产，不是……”</p>
杜恒霜淡淡地道：“你起来吧。你又不是奴婢，也不是小辈，如何能跪我？这我才是受不起。”说着，命知数将房契拿回去。</p>
金姨妈一听跟萧家的帐目没关系，是杜恒霜用自己的陪嫁买的宅子，早就心急火燎，抢在知数前面从陈月娇手里抢过房契，对杜恒霜点头哈腰道：“大少奶奶，她还小，不懂事，说错话，大少奶奶不要见怪。——这宅子，我们就收下了，过年后就搬，就搬……”</p>
杜恒霜见目的达到，也不再多说，接着道：“虽然你们搬出去了，但是老夫人那边，你们可以随时上门探望。”</p>